生死自在 - 原文

 

臨終親人該不該插鼻胃管的再省思(一)

文/慧開法師(佛光山寺副住持、南華大學學術副校長)

自從〈媽媽最後的生命示現—我的永續生死學功課〉系列文章刊出後,引起不小的迴響,有讀者寫e-mail透過編輯來信函提出一些問題,也有在我公開演講、上課或聚會的場合遇到讀者、學員當面提問討論,其中大家最關心的問題之一,就是「臨終的親人該不該插鼻胃管?」這是關乎親人能否善終與如願往生的關鍵問題,值得再進一步深入地討論。

當初我決定不讓媽媽插鼻胃管,而以點滴輸液提供必要的養分,只有我們兄弟有共識,還有我的學生楊春茶(退休的藥劑師)極力支持,幾乎其他的人都有疑慮和意見,特別是醫護人員,除了耕莘和台大安寧病房的醫生、護理師之外,還有南華生死學研究所畢業的幾位護理背景的學生,以及佛光會的師兄、師姐。他們來醫院看過開媽媽之後,都會有一種錯覺,懷疑開媽媽會不會就慢慢好了起來?也因此對於我不讓媽媽插鼻胃管的堅持,內心都在嘀咕,只是不敢當著我的面講出來。其實我很清楚他們心中的疑慮,就是擔心我會把媽媽活活「餓死」。

有位南華校友特別在去年十月寫e-mail給我,表達她的關懷和疑慮,我非常感謝她,她在信中所提出的一些觀點,對於討論問題很有助益,因此特別將信函內容轉錄於下。

開師父:

周日在台大醫院見到您,從沒見過您如此得憔悴和疲累,真是辛苦您了。當天本就想寫這封信的,思考了兩天,還是決定與您分享自己經歷過的經驗,提供您多一些思考的面向。

三年前,我的母親因失智混亂,嚴重影響生活,不知進食、每天昏睡,身體虛弱我十分擔心,正好在耕莘醫院有場「非癌症八大疾病安寧療護」的研討會,我參加研習後與醫師商討母親是否可參與此計畫,次日安排母親就診,診治後醫師對著我說:「你的母親失智狀況會愈來愈差且照顧會愈來愈辛苦,身體功能會不斷的退化和失能,但卻不到生命垂危,需要在目前選擇安寧療護,你應該思考一下,妳是『想要』母親安寧療護,還是母親『需要』安寧療護?」這句話點醒了我,讓我有了更多的覺察和反省。

原來我只擔心母親會受到折磨,怕她辛苦,卻忽略了母親的現狀,不是母親病況的需要,而只是我的想要。

自以為是臨床護理出身又學過生死學,對這些都夠理解,能夠坦然面對,能夠割捨,卻忽略了生命真正的意義和價值。母親走向生命盡頭前的這些過程,需要我們協助照顧和陪伴,才是我的生命功課。

有這樣的領悟後,開始朝向一切以母親的需要為主,而不是方便我們的照顧。今年母親九十一歲了仍是中重度失智,行動靠輪椅,照顧靠看護,身體功能退化也依然可以生活。

今天中午,我又去了台大醫院探望伯母,這兩天病況又有些進步,表達得更清楚,除了右側側癱和無法言語外,生命徵象都穩定,這樣的狀況以我的理解,應該屬於心血管科或是神經內科的病人,而不是安寧療護的病人,可能更能貼近伯母目前病況的需要。目前伯母的生命狀況,不也是另一種生命意義的展現嗎?更是你們家人新的生命課題,不是嗎?

開師父,恕我以上的直言,因為與您不止是師生更是好友,當然這些都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。失禮之處請多多包涵!

祝福您 平安健康

信中所提到的「你應該思考一下,你是『想要』母親安寧療護,還是母親『需要』安寧療護?」我完全同意。其實我們的關懷是一致的,都是為了媽媽好,但是認知有相當大的差距。

我在南華和佛光大學教授學術研究與論文寫作的課程時,不斷對學生強調,我們面對宇宙人生時,不能只看到「表面的問題」和「問題的表面」,而是要洞察「問題背後的問題」(the question behind question)。

我很坦白地說,醫護人員及團隊只看到與關心「醫療」層面的問題,而我看到與關心的是「醫療」層面背後「靈性生命」層次的問題。

 

(二)

我從十年前就開始關注媽媽的老化情況,俗話說「母子連心」,我怎麼會不知道媽媽的需要?我會在接下來的討論中清楚地說明。

《大學》有云:「物有本末,事有終始,知所先後,則近道矣。」在此,我必須先點出「醫療抉擇問題」背後的「根本問題」——也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「生命觀」與「生死觀」,而這個「核心思維」的建構與否?以及立基於此的「生死信念」之有無?才是所有醫療抉擇「思維」與「行為」背後的「根本問題」之所在。

如果這個根本問題不先解決,那麼當我們不得不面臨親人「生死大事」的「關鍵時刻」,所有的「醫療抉擇」往往都會陷入「進退維谷」的兩難與「作繭自縛」的困境。

我曾經在本專欄〈從數學與物理概念談起〉一文中提到,在數學的領域,當一個算式或問題「看似」無解,往往並非是問題「本身」無解,而是所給予的「數系集合」或「定義域」太小了,以至於無解。如果擴大它的數系集合或定義域,即有可能迎刃而解。

同樣的道理,生命的方程式,如果放在「只有一生一世」的「封閉」思維架構中,只會讓我們「作繭自縛」,結局就是「此題無解」。但是如果放在「十方三世宇宙生命觀」的「開放」思維架構中,則不但有解,而且蘊含著無限的契機與希望。

其實,生命本來就是一種連續函數,「生」與「死」本來就是緊密相連的,是我們的錯誤認知與觀念,把它們割裂了,只要轉一個念頭,就可以把它們重新接上。

我們終究必須面臨的生離死別情境,如果以「三世生命觀」的時空架構與宏觀視野來看,就不再是天人永隔的無解難題,而是可以有「生生世世、感應道交」的精神共鳴,以及「天地何處不相逢」的因緣契機,可以轉化、超越心理上的徬徨無助與心靈上的悲傷哀痛,乃至超克面對死亡的無謂恐懼。

當我們不得不面對親人臨終的肉體生命極限時,加上醫療措施也已經到達科技的極限時,就不應該消耗親人的精神及體力去對抗病魔,或者無謂地拖延其病體的生命,而是應該幫助親人保留最後的精神及體力,讓親人好好地「活著」準備「往生」。這時家人最該做的事,就是排除所有不當的醫療干擾,全心全意地陪伴、照顧臨終親人,不管時間長短,積極地「醞釀」往生的契機,然後安然地「往生」到親人信仰上或者心目中的歸宿。

說到這裡,有個攸關生死大事的「核心概念」需要特別釐清,就是「往生」一詞。「往生」到底是什麼意思?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,「往生」只不過是「死亡」一詞的「同義辭」或「委婉修辭」,亦即英文中的「euphemism」;對於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,這是一個沒有實質意義的抽象名詞。

就我的理解,「往生」一詞不是一種避諱死亡禁忌的「euphemism」,而是具有實質意義的「動詞」,具體表述靈性生命超克肉體束縛,跨越死生之際的生命開展行動。

從理論的層面來說,「往生」是生命的一種轉換機制,也是三世生命的前後銜接歷程。我在五年前提出了「生命的永續經營觀」,是結合佛教的義理與現代的經營理念,其實從宗教的觀點來看,靈性的生命本來就是永續的,但是很弔詭的,我們對於生命的的經營沒有永續。

從實踐的層面來說,「往生」是一種「功夫」,必須透過修持以及善根因緣才能達成。我在二十年前就提出:「真正的往生」是需要精神與體力的,「真正的往生」是在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就去了他的目的地,而非等到死掉以後才走的。

我為什麼要談論這些「生命觀」和「生死觀」的問題?因為我親身參與末期病人的臨終關懷與往生助念實務,前後已超過二十年的經驗,看過太多幸與不幸的實際案例,深深體會到,如果這些根本問題沒有釐清與解決,往往就會陷入現代醫療迷思的天羅地網而無力抗衡,或者是囿於家人曲解孝道的愚昧而無力反駁,平白錯失能夠幫助臨終親人往生的寶貴時機,甚至於讓親人受盡現代醫療的無情大刑伺候,最後「含恨而終、乘怨再來」。

 

(三)

我們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至親長輩,在年享高壽之後,能夠為他自己的生命畫下圓滿的句點而善終,但是現代社會的主客觀環境,卻往往讓人不得善終,甚至於飽受折磨痛苦而終,這是非常弔詭而無奈的現狀。

有一次我和蓮花基金會董事長陳榮基教授,談論臨終關懷的問題時,他引述台大醫院柯文哲醫師的話:在加護病房裡的末期病人,家裡愈是有錢、有權、有勢的,愈是不得好死。為什麼?因為愈是家大業大的臨終病人,家人愈不捨得讓他走,他會愈有可能受到現代先進醫療措施極致的照顧(說得更坦白一點,比較像是「大刑伺候」),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,家屬一定會要求「急救加搶救」,一直救到救不了為止。

多年前,我曾邀請國內安寧療護的推手趙可式教授到南華大學演講,在演講當中,她說她曾經照顧過的一位絕症末期病人,在治療的過程中,病人身上一共插了三十七根管子。最後病人走了之後,為了清除這三十七根管子,也為了維護病人的死亡尊嚴,趙可式教授用愛心和耐心足足花了三個半小時,才把那三十七根管子清理乾淨。大家想想:這樣的過度醫療怎麼會有死亡的尊嚴與品質呢?哪裡談得上善終呢?

會發生在那位病人身上的類似案例,也極有可能會發生在我們的親人、甚至於我們自己的身上,大家可要有心理準備以及預防措施。

我在各地演講時,經常引述這個實例,然後問聽眾:「各位將來要走的時候,希望自己身上會插幾根管子啊?」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回答:「一根都不要!」我又問:「到時候,您作得了主嗎?萬一您身不由己了,只能任人擺布,到了這時候怎麼辦?」

即使您已經預立了遺囑,甚至簽了「不施行心肺復甦術(DNR)意願書」,都不一定有用。孟子說過:「徒法不足以自行,徒善不足以為政。」當您已經沒有行為能力的時候,您所簽署的所有文件都不會自行發生效力,而是需要有人來執行才能生效,並且還要按照「您的意願」忠實地執行,您的「往生品質與尊嚴」才能獲得實質的保障。

各位讀者:坦白地說,這是非常高難度的事,屆時到底如何抉擇後續的醫療措施?往往家屬及子女間眾說紛紜、莫衷一是,甚至於子女反目、兄弟鬩牆。

有的病人已經年過九十,甚至於是百歲人瑞,最後一旦觸及「要不要急救?」的問題,往往「搶救派」會占上風,之前病人簽署的文件都形同具文。

以我二十多年的實地經驗,我很少看到病人的家屬達成共識、意見一致的,更少看到有病人的子女或家人願意且膽敢站出來力排眾議,「捍衛」病人的往生品質與尊嚴。即使有子女想要站出來捍衛,但是因為在家族中輩分低,或是嫁出去的女兒等等情況,根本幫不上忙。「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」,不只是活著的時候如此,就當我們面臨自己的生死大事時,也是「身不由己」啊!

聽我這麼一說,有人就開始擔心了:「這樣說來,在善終和往生的路上,豈不是大家都危機重重、險象環生、前途堪憂?」答:「的確如此!不是我危言聳聽。孔子 說:『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』所以我們要未雨綢繆,早作準備。」再問:「那麼,有沒有解套或預防的方法?」答:「當然有!」我為什麼不厭其詳地談論這些問題?就是為了幫助大家未來能夠「善終」與「如願往生」。

世俗所講的「善終」,從佛教的觀點來看,還只是屬於「消極」、「被動」與「期待」的低階生命層次;而淨土法門所講的「發願往生」,則是屬於「積極」、「主動」與「進取」的高階生命層次。借用武俠小說的用語,「發願往生」是「生命永續經營」的「武林絕學」,是上乘的生命實踐功夫。

「發願往生」絕不是一廂情願的迷信或是空泛的理論,而是確實可行的實踐法門,有很多古今大德的往生實例可作為佐證。

接下來,在討論插不插管的同時,我會運用現代的概念及語言,為大家逐一解說「如願往生」的祕訣和心法。

 

(四)

我們再回到「該不該插鼻胃管」的問題思考,在媽媽最後住院期間,大多數人所關注的是「生命延續」的問題,這是屬於「身體生命」層次的思考,所以大家心中疑惑的是「為什麼沒有幫媽媽插鼻胃管?」

而我所關注的是「生命換檔」的問題,這是屬於「靈性生命」層次的關懷。在這個時節因緣,我們兄弟最重大的課題任務,就是「讓媽媽能夠善終而且如願往生」,這和大多數人的觀點,是分屬於兩種不同生命層次的思維與關懷,所以彼此之間顯得頗有衝突。

絕大多數現代人之所以無法善終,主要還是因為在思想觀念上,不能接受「肉體生命終究會停擺」的「自然性」與「必然性」,也看不到「靈性生命無限」的「永續開展性」,所以就不斷地運用現代醫療科技來抗拒死亡,一昧地阻止死亡的到來。最終所造成的嚴重後果就是,「平白錯失」真正能夠善終與往生的「寶貴契機」,最後不是「死得很痛苦」,就是「活得很痛苦」。

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提出「見好就收」、「瀟灑走一回」、「不要拖過生命的賞味期」、「不要變成生命的延畢生」等等「善終口訣」的思想脈絡,這些都是我刻骨銘心的肺腑之言。

古代沒有CPR等急救方法,也沒有延續肉體生命以及拖延死亡的先進醫療設備與措施,但是很弔詭的,就是因為沒有先進醫療措施的干預與折磨,古人反而比現代人容易善終。

在過去這二十多年來,我見過「預知時至」且「如願往生」的例子,也帶領過臨終及往生助念,協助絕症末期病人安然捨報往生;然而遇到更多不幸的例子是,我明明看到了病人有善終與往生的機會,卻因為家屬的觀念作祟與種種主客觀因素,最後不是讓病人「死得很慘」,就是讓病人「活得很慘」,掛在病床上,求生不得、 求死不能。因此,我絕對不會容許這一類的事情,發生在自己媽媽身上。

大家一定會問:「你怎麼知道媽媽的時間到了?」答案是「將心比心,而且是長時間的親情互動與關懷留意。」我決定不讓醫護人員為媽媽插鼻胃管,絕對不是在媽媽住進醫院後,我才「臨時起意」或者是「一時」的判斷,而是基於母子間長期的親情互動與了解,包括媽媽的人生態度、個性、脾氣、好惡等等,而不只是我,幾個弟弟也都非常了解媽媽的生死觀與需求。

十年前,媽媽開始明顯地老化,記得有一次回去看她,跟她聊天,她說:看著幾個兒子陸續成家立業,幾個孫兒、孫女也都逐漸長大成人,書也都讀得很好,她感到非常欣慰,很有成就感,只是擔心我(因為出家了,沒有子女)將來老了沒有人照顧。我馬上安慰她說:不用擔心,將來佛光山常住會照顧我,而且我們兄弟感情很好,幾個弟弟也會照顧我的。

講著講著,媽媽有感而發地說道: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已經夠本了,人生的責任也都盡到了,接下來「該要準備收攤了」。媽媽用很平靜和緩的口氣,不帶任何情緒地對著我說出「該要準備收攤了」,我聽起來卻是如雷貫耳,非常震撼。

媽媽的性格非常爽朗,直心待人,處事明快,非常「阿莎力」,不會拖泥帶水,可以說是女中丈夫。現在連面對人生的大限——絕大多數上了年紀的人都是避諱莫名,唯恐一談到與「生死」相關的話題就會觸了霉頭——媽媽都以平常心對待,這讓我非常感動與欽佩,也覺得非常安慰,知道可以跟她不需拐彎抹角地談論生死大事的課題了。

眼看著媽媽的身體逐漸衰老退化,耳聽著媽媽坦然面對生死的心聲感言,我開始很認真地跟她講述彌陀淨土法門,告訴她發願往生的道理,教她誦念《阿彌陀經》與稱念彌陀聖號,媽媽也都欣然接受,身體力行。我請小弟開定為媽媽準備一台手提音響,可以播放佛號的錄音帶及CD;從此,誦經、念佛成為媽媽的日常功課,一大清早起床後,她就用音響播放台語早課的錄音帶,到了晚上連睡覺也都播放著佛號助眠。

 

(五)

五年前,媽媽老化的情況更嚴重了,體力更明顯地退化了,連一些基本的家事也都做不動了,我們兄弟決定請一位師姐,在白天的時間,來家中幫忙料理三餐和打掃。

我每次回去看媽媽,她都跟我訴說體力嚴重衰退的苦楚,還一直問我:「為什麼阿彌陀佛還不來接我?」我就安慰她說:「別著急,時間還沒到嘛!時間到了,阿彌陀佛自然就會來接您了。」

三年前,媽媽開始出現輕微失智的徵兆,我請二弟開憲帶媽媽去恩主公醫院,請當時的院長陳榮基教授為媽媽檢查,經過一系列診斷,確定腦部長了一個拇指大小的鈣化組織,所以造成失智的現象。還好是良性的,所以也不需要開刀,密切注意,定期檢查就好。不過,值得慶幸的是,從此媽媽變得很快樂,原本讓她憂慮的事情都不再聽她提起,我認為是佛力加持,菩薩保佑。

兩年前,因為爸媽在家裡都發生了跌倒事件,我們兄弟決定要申請一位外勞,能夠全天候在家中照顧兩位老人家。剛開始媽媽不願意讓外人住進家裡,後來我們跟她分析,如果沒有人全天候照顧他們兩老的嚴重性,她也就接受了。

回顧過去這十年來,媽媽的生命曲線不斷地逐漸下滑,從還能做家事到沒有體力做家事,從行動自如到走路需要用拐杖,從耳聰目明到輕度失智,到後來連飲食、排便都有困難。

媽媽的生命曲線終於進到一個關鍵階段,讓我們兄弟必須認真地思考,媽媽似乎已經面臨人生的畢業考試了,所幸媽媽自己心裡已經有了準備。

有關媽媽往生前那三個月期間,身體狀況的變化,我在上一篇〈媽媽最後的生命示現—我的永續生死學功課〉系列文章中,已經有完整的記錄,於此不再重述,但是要強調其中的一些關鍵點。

原本我一直以為媽媽是因為從床上跌到地板上,才導致中風的,後來和二弟開憲認真地討論這件事,再加上醫生診斷的結果,才知道原來是媽媽已經腦部中風了,因為要翻身無法自我控制,所以才跌到床下。

在媽媽住進耕莘醫院後,做了MRI(核磁共振攝影),醫師診斷確定腦部有三分之一的部分,因為大面積血栓造成缺血的狀態,幾近壞死,導致不可逆轉的腦部功能喪失,而且無法言語,所幸媽媽還有意識。

這就是我們兄弟不得不面對的關鍵時刻,我們兄弟都很清楚,在這樣的情況下,如果要運用現代醫療科技,延續媽媽身體層次的生命,拖個三年五載,不會是太大的問題;真正的問題在於,媽媽的病體只會繼續退化下去,根本就不可能枯木回春。如此延續媽媽病體的生命,意義何在?為了表現我們兄弟對媽媽的不捨與孝心嗎? 那是非常愚昧的想法。

假如真的是用延續媽媽病體生命的方式來處理,我可以預見,而且斷言,拖到最後,媽媽必然會出現器官衰竭,甚至於是多重器官衰竭的情況,終於耗盡生命而亡。 正因為生命機能不斷地耗損流失,終至完全衰竭,所以根本就無法正念現前,之前所累積了十年的念佛功夫與往生資糧,將完全付諸東流,前功盡棄。

原本明明就有機會善終與往生,卻因為家人愚昧的認知與錯誤的作為,平白地失去寶貴的往生機緣,再回頭已百年身。這就是我不能容許發生在自己媽媽身上的「生命悲劇」;因此,我堅決不讓醫師為媽媽插鼻胃管。

就是因為媽媽沒有插鼻胃管,所以我們家人才能夠在不受醫療干擾的情況下盡心照顧媽媽,也才能夠如願地把媽媽接回家中;正因為沒有刻意延緩媽媽的生命節奏,所以也沒有出現器官衰竭的情況。

在最後那一個半月期間,我們不斷地在媽媽身邊,為她誦經、念佛、回向、引導,幫助她提起正念,為的就是「醞釀與佛、菩薩感應道交的契機」。最後,媽媽在孫兒弘觀、孫女弘音的佛號聲中,眼中含淚,意識清晰,面帶微笑地捨報往生。家人都深信媽媽已經往生到了佛、菩薩的座前,所以我們在悲傷的同時,也至感欣慰。

 

(六)

如果您希望親人能夠「真正地」如願善終及往生,那麼「臨終關懷」絕對不只是針對「醫療面向」或是「身體面向」的生理層次來做決定,而是要從「生命永續經營」的「靈性關懷」層次,來「回應」及「回向」親人一生的「生命態度」與「生死觀」,才能做出讓臨終親人能夠「如願善終及往生」的最有利抉擇。

在此,我要回憶幾件往事——有關媽媽的人生態度與生死觀的具體寫照——來說明上述的觀點與主張。

一九八二年,我決定要剃度出家時,媽媽當然十分不捨,但是她知道我心意已決,並沒有反對,更沒有阻攔。我出家之後,她很歡喜地接受了,在公開以及私下的場合都稱呼我「開法師」或「開師父」,顯示出媽媽開闊的人生態度。

一九八四年,二弟開憲要赴美國馬里蘭州大學留學,媽媽和弟妹沈冬一同到機場送行,當時二弟夫婦新婚才一年,弟妹非常不捨,情不自禁,淚灑機場。媽媽有一次跟我聊天,提到了這件事,笑著對我說:「冬冬真沒出息,開憲不過就是出國留學嘛!不久就會回來,哪需要這麼難過?」媽媽對於人生的聚散離合,看得很平常, 態度很瀟灑。

一九九○年,媽媽發現左邊乳房出現了異常硬塊,就到醫院檢查,診斷出得了乳癌第二期。媽媽當機立斷,決定接受手術,然後進行後續的治療。手術與治療後的身體復原情況很好,二十多年來癌細胞不曾復發,只是因為左邊乳房整個切除,影響了身體的血氣循環。我提這段往事,想說明的是,媽媽對於「老、病」的因應態度,是十分坦然而明快的。

媽媽處事俐落,毫不拖泥帶水,樂於助人,不喜歡麻煩人家。如果我們讓她插了管子,然後讓她長年臥病在床的話,以我對媽媽個性的了解,她絕對會很生氣。因為我們違背她的行事風格及意願,害她不上不下,歹戲拖棚。

最後,就是所謂的「臨終脫水現象」,這是一種臨終階段身體變化的自然過程。臨終階段的病人會出現脫水現象,主要是因為「無法」、也「不需要」再進食及喝水,其實這樣可以減輕身體的負擔,有利於往生,就像「落葉歸根」一樣。這時候,如果再不斷地為病人餵食乃至灌食,等於是不斷地增加臨終病人的身體負擔,多半會造成「臨終水腫現象」,是非常不利於往生的。

除夕夜,我先回佛光山圍爐,然後再回台北陪爸爸過年。大年初一,我寫e-mail給一位南華校友,她說要向我懺悔,我問為什麼要懺悔?她談到之前寫 email給我的事,原本她質疑我不讓媽媽插鼻胃管的決定,後來在開媽媽往生後三周,她自己的媽媽也往生了,她才恍然大悟為什麼我那麼堅持。

她說:「開師父,您的靈性層次太高了,所以當時我們都無法理解。經歷了自己母親往生,才了解您堅持的道理,也希望您能夠幫助更多人。」

真正的臨終關懷,是親人靈性生命的「安頓、轉化與開展」的課題,此時醫療所扮演的角色,應該是旁助「善終及往生」,而不是阻礙,「要不要插管」的答案就很清楚了。

我再問大家:「將來您要告別人生舞台時,希望身上插幾根管子啊?」您一定會說:「一根都不要!」同理,您希望自己的親人在臨終時身上插幾根管子啊?將心比心,應該也是「一根都不要!」您說是不?

(全文完)

 

末期病患照顧與臨終關懷的一些關鍵課題(一)

自從上一篇專欄系列〈臨終親人該不該插鼻胃管的再省思〉刊出後,又有讀者來函,針對家中長輩臥床多年的照顧問題,詢問看法及建議。我先將讀者提出的一些問題及情況作個整理,再提出分析及建議。

情況一:家中有九十歲的長輩,臥床多年,直至去年才插鼻胃管,今年初又插上導尿管。連續看了法師您的文章,想請教如果已經插管該怎麼辦?

分析及建議:如同我之前的文章中所討論的,九十歲老人家的生命曲線,大多數都已經下滑到瀕臨或遠超過其人生的「賞味期」了,這時候的生命功課應該是「生命 換檔」以「開展未來永續的生命」,而不是苟延殘喘地「延續老朽的肉體生命」。這就需要用宗教的靈性關懷,來幫助家人與老人家做「思想建設」與「心理建設」,開導他們了解靈性生命的無限與永續。

這裡我所講的「宗教」,包含世界各大宗教,並不限於佛教,就看老人家本身的宗教信仰與需求。各大宗教都有針對未來生命的靈性關懷與實踐法門,以佛教為例,淨土法門是最貼切的。

如果老人家已經插了管子,就維持現狀,但最好不要再做進一步的醫療干預,同時以淨土法門來幫助老人家。

建議具體的做法:不斷為老人家解說淨土法門的內容與意義,鼓勵及引導他放下塵世的執著與牽絆,發願求生淨土,帶領他一心念佛,家人為他誦經、念佛及回向。家人要至誠懇切地觀想西方三聖慈悲加持老人家,早日脫離苦海。

即使從外表看來,老人家很可能已經無法言語、沒有反應等等,只要家人「同心協力、至誠懇切」地為他開導、誦經、念佛及回向,同時祈求佛、菩薩的加持,絕對會有感應的消息。

人有誠心,佛有感應,按照所說的方法,三至六個月就會有轉機。關鍵在於自己和家人是否已經放下對老人家肉體生命的執著?家人是否達成共識?是否對淨土法門有信心?是否依教奉行?如果答案都是肯定的,老人家絕對可以安然捨報往生。

情況二:阿媽早就無法開口說話,嚴重失智,只對痛覺有反應,好像沒有自我的意識,不能表達自我需求,家人無法辨別阿媽的需求,只能盡力讓阿媽舒適、乾淨。 當初要插鼻胃管時,我的媽媽很不捨也很疑惑,是否要有此侵入性的治療?但是阿媽看見我在吃東西,她也想吃,把食物或水放入阿媽嘴巴,她會自動張嘴,也會咀嚼,可是吞嚥困難,一定會嗆到。我想,阿媽還有想活下去的欲望!所以家人決定插管,我母親很不捨阿媽受苦,靠著藥物在控制咳嗽、多痰、無法大小便等臥床問題,請法師能為家人解惑。

分析及建議:如同前面所說的,阿媽已經遠遠超過其人生的「賞味期」了,確實是需要為她作「生命換檔」的功課了。「阿媽還有想活下去的欲望!」這是人之常情,但也是「低層次」的肉體生命思維反應,如果家人也停留在「一昧地延續老人家病體生命」的思維層次,而看不到開展未來靈性生命的層次,我只能說「此題無 解」。

依我來看,在「阿媽還有想活下去的欲望」的背後,其實是「家人還有想讓阿媽活下去的欲望」,這才是問題無解的關鍵!因為家人看不到「靈性生命的未來」,或者對「靈性生命的未來」沒有堅固的信念,只好在病體生命的層次打轉。我認為對阿媽來說,受這些苦是很冤枉的。

阿媽已經沒有行為能力了,她的命運及所有未來發展的可能性,都操之在家人的認知與決定上面。在觀念上,家人要先放下對我們肉體生命的錯誤認知與執著,重新深切地理解與體認眾生靈性生命的永續與開展,阿媽的生命困境,才有解套的可能。

 

(二)

情況三:我的外婆八十九歲,臥床多年,失智、不認人、不會說話(但不是啞巴)、不哭、不笑,只對「痛」和「肚子餓」有反應,無自理能力,經身體檢查,器官 正常只是老化,每天只能重複地睡覺、醒來。這二年因為吞嚥困難才插鼻胃管,插鼻胃管前我的母親掙扎了很久,不插鼻胃管無法進食,但是我把食物放到阿媽口 中,阿媽還是想吃,就是吞下一定會嗆到。

請問法師:(一)這樣代表阿媽還是有求生的欲望嗎?她還想活下去嗎?(二)看到阿媽受苦真的很不捨,但是又無法得知阿媽本人的意願,請問這樣家人要如何抉 擇要不要拔鼻胃管?(三)平日如何減輕阿媽的痛苦?(四)家人有誦經、放念佛機,教導阿媽放下現在的身體,往生極樂,如果阿媽真的聽得懂,這樣不就會很害怕?我希望阿媽是平靜、舒服的往生。

分析及建議:八十九歲的阿媽處於現在這樣的狀況,可說是嚴重地拖過了「生命的賞味期」了,我認為問題根本就已經不在於「求生」,而是在於如何「求往生」。如果家人還繼續搞錯方向,一昧地要為老人家「求生」,我只能說「此題無解」。

這當中有二個盲點,其一,如前文已經提過的,我還要再強調一次,在「阿媽還有求生的欲望嗎?」這樣的思維背後,其實是「家人」還有想為阿媽求生的欲望,這 才是問題無解的關鍵!其二,阿媽的生命曲線幾乎已經下滑到了谷底,現代醫療不論如何進步,阿媽的生命根本就沒有迴轉上昇的可能性,我們必須認真地省思:在 這樣的情況下,繼續「求生」的意義何在?

我站在阿媽本身的立場為她設想,在生理層次的「求生」企圖,只不過是在表面上維持病體軀殼的「生命跡象」而已,根本已經沒有任何實質、正面的意義,生命的真正出路——也是唯一的出路就是「生命換檔」—「求往生」。

這個道理其實不難懂,難在家人對「往生」以及對「佛、菩薩」的信念是否堅固?尤其難在家人是否能形成共識、同心協力?如果家人信念堅固,且能達成共識、同 心協力,就可以幫助阿媽早日脫離困境,捨報往生。否則的話,只是讓阿媽不斷地消耗她僅有的一點生命能量,最後會一直拖到「多重器官衰竭」為止。更嚴重的情況是,如果家人還想要繼續「求生」的話,阿媽很可能在臨終前,還要遭受一次「現代急救術」的無情摧殘,身心破敗的棄世,我由衷地希望與祝福:那樣悽慘的 「劫難」狀況不會發生在阿媽身上。

了解上述的道理,前面所問的第一個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。第二個問題所提的「無法得知阿媽本人的意願」,我的立場是「將心比心」,如果換作是您身處於阿媽的情境,您會希望得到家人如何的對待呢?

至於「要不要拔鼻胃管?」我認為在家人尚未完全形成「為阿媽求往生」的共識之前,還不是問題的關鍵,暫時不拔也無妨;等到家人都達成了共識,再來考慮「要不要拔管?」的問題。如果家人對於「為阿媽求往生」的信念與共識夠堅固的話,就可以拔掉鼻胃管,而以點滴和營養液取代。

第三個問題「如何減輕阿媽的痛苦?」既然阿媽已經失智,她的痛苦其實不在於生理或肉體的層次,而是在於靈性層次。阿媽卡在那裡不上不下的,家人也看不到生 命的希望與出路,這才是全家人最大、最深層的痛苦。只有當家人都看清楚了生命的希望與出路,放下一昧「求生」的錯誤執著,至誠懇切地旁助阿媽「求往生」, 才有可能真正減輕阿媽的痛苦。

至於實際的作法並不難,就是藉由家人同心協力地陪伴、開導,與至誠懇切地誦經、念佛、回向,為阿媽開啟生命的另一扇門——也就是「往生之門」,阿媽的痛苦就能逐漸得以緩解,而且能邁向往生之路。

 

(三)

第四個問題中所問的「家人有誦經、放念佛機,教導阿媽放下現在的身體,往生極樂,如果阿媽真的聽得懂,這樣就不會很害怕?」我認為家人的作為似乎消極了點,不夠積極,對於「往生佛國淨土」的信念似乎不夠堅定,而且對於能否幫助阿媽放下現在的身體,往生極樂,也似乎心存懷疑。

念佛法門的成就與功效,就是奠基於淨土三要「信、願、行」上面。信者,堅信佛言不虛,深信法門殊勝,自信己力可及;願者,深心發願,求生淨土,得與如是諸上善人聚會一處;行者,歡喜信受,依教奉行。「信、願、行」三要資糧具足,必然往生。

雖然阿媽已經失智,無法自己力行「信、願、行」三要,但是家人可以奉行「信、願、行」三要,以此回向給阿媽,引導阿媽念佛、發願、求生淨土。人有誠心,佛有感應,我可以很肯定地說,只要家人信心堅固,而且依教奉行,必有感應。

有關播放念佛機的問題,我要特別提出來分析說明。如果是在阿媽意識還很清晰的時候,由她本人自主地播放念佛機而聽聞佛號,然後跟著口誦或心念,確實是有很大的熏習效果。但是對於已臥床多年的阿媽,心智微弱、意識不清,如果只是放念佛機給她聽,而沒有家人在身旁助念,那是沒有效果的。

道理很簡單,因為念佛機是機器,只有音波,沒有意念,沒有腦波,不能激發阿媽的潛意識引起共鳴。一定要由家人「親口」為阿媽開導、誦經、念佛、回向,而且要透過家人的「意念」用心觀想、祈求佛、菩薩的慈悲加持,藉由家人「至誠懇切」的心念,誦經、念佛所發出的聲調音韻,就能經由阿媽的耳根進入她的深層意識 中,才能旁助阿媽與佛菩薩感應道交。念佛機充其量只能作為輔助之用,絕對不可以完全都沒有家人隨侍在側為阿媽助念,只是播放念佛機聊表心意,那是沒有效的。

除了以上討論的三個實際情況之外,讀者的來信中還提了二個問題,而這二個問題也是很多人都曾問過的,特別分析及建議如下:

問題一:法師在文章中提到您不願母親插鼻胃管,是很明確的知道母親的個人意願嗎?如果親人是意識清楚且有表達能力,家人是否應該親自詢問病人,依病人意願再作決定?

分析及建議:其實這個問題已經有很多人問過我,這個問題反映出大多數人心中的焦慮與不安,深怕自己作出有違病人意願的錯誤決定。大多數人都會很害怕自己在面對家人親族,乃至鄰里社區的關注時,承擔不了那樣沉重的責任與壓力,而不敢也不願做出決定,就希望把問題回歸給病人,讓病人自己做決定,不論後果是好是壞,自己都不必承擔。

這是生命中一項非常弔詭的課題,當親人尚未重病之前,意識清楚且有表達能力的時候,家人中有誰會預先提出——又真的敢提出——末期醫療抉擇的問題?就算有人敢提出,家人是否都能不避忌諱、開誠布公地討論?答案恐怕都是否定的。

等到親人成了末期病人,陷入進退維谷的生命困境時,家人真的需要親自詢問病人的意願時,病人卻往往已經意識不清,或者喪失表達能力了,我們根本就無從得知他的意願。如此弔詭的情境,使得問題陷入僵局,似乎很難解套。

在回答我如何為媽媽作決定之前,我先舉一個類似烏鴉反哺的比方,讓大家了解問題的關鍵,以及可能的解套方向。

回想我們小的時候,從嬰兒到孩童時期,還沒有行為能力及判斷能力,我們生活中的一切(衣、食、住、行等等)都是由父母親照顧及作決定,父母親當然也會顧及我們的偏好與喜怒哀樂,但是在關鍵時刻,例如我們得了重病的時候,他們會義無反顧地代替我們做出對我們最有利的決定,一切風險與後果,他們也都勇敢地承擔下來,那是基於親情與愛,不計毀譽及利弊得失的。

 

(四)

同樣的道理,當我們的長輩親人到了年老重病,乃至末期臨終的時候,如果已經喪失了判斷能力或表達能力,我們怎麼能夠因為害怕承擔責任與風險,或者擔心親族鄉寅乃至鄰里社區的閒言閒語,而把問題丟回給重病或臨終的親人呢?

就像父母親呵護重病的幼兒時一樣的心情,在長輩親人面臨「求往生」的關鍵時刻,我們也應該設身處地、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,「捍衛」他們的「死亡品質」與「死亡尊嚴」,同時積極地為他們「求往生」,這也是基於親情與愛,不計毀譽及利弊得失,這才是真正「孝道」的實踐與彰顯。

我在之前的文章裡已很清楚地交代,不讓媽媽插鼻胃管的理由及前因後果。但是我要強調一點,媽媽和我母子之間一向是無話不談的,所有媽媽心底的話,不論喜怒哀樂,她都會毫不避諱地跟我訴說,我有什麼話也都會跟媽媽說。媽媽和我的互動,可用「母子連心」來形容。

從十年前開始,媽媽和我們兄弟就已開始面對老化及生死大事的問題,五年前她甚至經常跟我抱怨:為什麼阿彌陀佛還不來接她?三年前,經診斷確定媽媽已經輕度失智。二年前,爸媽在家裡都發生了比較嚴重的跌倒事件,去年九月開始,媽媽的身體狀況明顯地惡化,不但她自己已有了心理準備,我們兄弟也都有了準備。

所以我可以肯定地說,雖然在最後那段時間,媽媽已無法用言語表達,但是我們兄弟都很明確地知道媽媽的生死態度及個人意願。基於這樣的母子互動與理解,當我們兄弟明確得知媽媽的腦部已經有三分之一,幾近壞死,導致不可逆轉的腦部功能喪失,我就決定為媽媽「求往生」,而非愚昧地「求生」,一切責任與後果由我承擔,也感謝弟弟們的支持。最後,媽媽意識清晰地在佛號聲中含笑捨報往生。如果我們仍然昧於現實,執意要為媽媽「求生」,是不可能有這樣圓滿的結局。

問題二:法師的母親是由家人分攤照護,還有看護幫忙,我的外婆是由我母親二十四小時不離身照護,阿媽好像小嬰兒,醒來一定要看到人,不然會一直叫,我的媽媽捨不得,就算晚上二、三點一定陪著阿媽,偶爾還要半夜送急診,還有很多生活細節,我的母親嚴重睡眠不足,對體力及心理是一大考驗。因此我看了法師早些寫的照護文章,除了貼切贊同,還有「差一點」的感覺。

分析及建議:當年開爸爸受傷住院時,幾個弟弟還小,主要由媽媽和我輪流照顧長年臥病的爸爸,前後將近五年,所以我非常能體會提問讀者母親的辛勞,要獨力承擔照顧阿媽的所有工作和責任。

如果拿讀者的阿媽和開媽媽的情況兩相對照,我認為不只是「差一點」,而是「差很大」。差別主要是在於家人能否凝聚共識,能否同心協力地陪伴照顧末期病人,集中心力且目標明確地幫助臨終親人「求往生」。

照顧末期重病或臨終的親人,本來就不應該是一個人的任務,而是全家人的責任。如果家族中只是一個人或少數幾個人負全責,而其他的人僅憑一張嘴出主意,這是極不公平而且極不合理的事。

這當中存在著一種弔詭的情境,面對阿媽年老失智的狀況,可說是已經日薄西山,雖然家人在情感上都想要為阿媽「求生」,但是在現實上大家也都知道再恢復到健康的生命,希望渺茫,只不過是「盡人事,聽天命」延續阿媽的病體,讓大家看到而已;另一方面,也可能會認為那都要仰賴醫生及醫療科技的專業,他們根本就幫不上忙,只能旁觀等待奇蹟。

結語:當生命拖過了賞味期,而且超過現代醫療的極限時,生命唯一的出路就是「求往生」。為親人「求往生」,需要全家人凝聚共識,也需要家人同心協力、分工合作地全程陪伴臨終親人,這是最後能夠真正克盡孝道的機會,一旦錯過就成千古遺恨。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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